耳听波波定论,枫不禁陷入沉思。等到波波说完,枫已无言可对。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波波说的确实在理,二一个是枫完全不知道波波所谓的“位于魔兽之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因为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以往,碰到小辈在哪儿信口雌黄,大人们多半会一笑了之,严重些的则会加以训斥。究其本质,不过是不服罢了。总会认为自己不知道的就是不存在的,仿佛任何东西都必须要经过自己的肯定才有其价值。老实说,枫也一样。
但是这回,枫却不想否定波波的观点。或许应该说,他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应该去否定。库斯娜素来不会骗人,如果波波在那边胡说八道,她就必然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主。既然现在她能坐得如此稳当,又像人偶一样瞪着自己,想必波波也没有说假话。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辛和库斯娜这两个人本身的气势。枫对妮洛和波波两人的印象并不深,虽然在“北门”三镇的莫科镇有过一面之缘,但也和路人差不到哪里去。但是辛和库斯娜给他的感觉却判若两人!
原来的辛十分活泼,眼中尽是天真与无邪,如同一张白纸,虽然是块硬纸板。但这次再见,他已发生了蜕变。说天真还是天真,说无邪仍然无邪,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以白纸来形容了。硬要说的具体些,那就是现在的辛更加可靠,更有团长的气魄,也变得更像一名佣兵了。同时,枫还感觉到了辛手中那柄魔剑的气息。当初为了试探辛,枫曾与他有过交手,那个时候,辛的剑完全没有反应,仿佛就像是陷入冬眠的猛兽。可是在半年后的今天,这感觉却变了!毫无疑问,辛的魔剑已经从冬眠中醒来,虽然还在假寐,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会永远安静下去。这是个不安定因素,更是枫内心难静的根本所在。
库斯娜则是另一个极端。远离沙场十年有余的她已经彻底恢复了当初的敏锐。不仅如此,她还将全身霸气尽数内敛,不是感官灵敏的根本察觉不出她的危险!
能够在短短的半年多时间内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如果这不是什么天降奇迹的话,就必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正是因为如此,枫才觉得波波的话有相当的可信度。毕竟这个小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半年间他就将自己那如同玩具一般的腕弩更换成了真正能夺走人命的双枪,想来也是下过狠心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相信,并不意味着盲从。就算真如波波所言,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超越魔兽的高级生物,枫也确实没有见过。既然是没见过的东西,那枫自然不可能将它当作能够使自己信服的推论。不过这样一来,对话也就没办法继续进行了,实在难办的很。所以,憋了好一阵子,枫才想了个台阶,说:“超越魔兽的存在,这对我来说实在有点刺激啊。你亲眼见过吗?”
“是的。”波波答:“不光是我,库斯娜,辛,妮洛,还有阿哲都能作证。”
枫轻轻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们消失的半年,就是在和那种存在战斗?”
“嗯……说是这么说啦,不过感觉更像是在接受他的训练……”波波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头。
“哦?训练?那个超越魔兽的家伙应该非常凶狠吧,为什么它会训练你们?”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大概是觉得辛很谈得来吧。”
“谈得来?哈哈哈哈,这倒是很有意思。”枫大笑着说:“那个家伙难不成会说话?”. “不不,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我们能够知道他的意思。”说着,波波转向库斯娜求证,“你说是吧。”库斯娜回以颔首。
“越来越听不懂了。”枫摆了摆手,“听你的意思,野狼佣兵团想依靠兽人大军的战斗力捕获更强大的战力为自己所用?”
波波点头道:“是,我是这样想的。”
枫道:“那就假设野狼佣兵团真的如你所想,正在图谋猎取无人可敌的力量。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或者说,你希望自由骑士团怎么做?希望其他人怎么做?”
“啊?”波波愣住。
“你啊什么?”枫问:“难道你完全没去想这个问题吗?”
“呃……这个这个这个……”波波气势一下子虚了大半,全然没有刚才的那般威武。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想着告诉我这个惊天大秘密,然后就可以当甩手掌柜,躲在背后看我们奋勇杀敌吧。”
波波越听越觉得不妙,到后来甚至连挠头的动作都卡着,一张嘴也是张大了就悬在那儿,乍一看还是个挺逗趣的神态姿势。
看到自由骑士团里唯一一个算得上有脑子的孩子也是这副德行,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回头一看窗外,天色已暗,于是说:“哟嗬,这才多少功夫,天都黑了。”跟着又看向波波,“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揪心了。如果野狼佣兵团真的打算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今晚就和剩下三个人好好讨论讨论吧。毕竟,近几年来,你们可是唯一敢和野狼佣兵团叫板的队伍。而且不管是你也好,辛也好,库斯娜也好,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不是吗?既然有目标,就放手去做吧,这才是佣兵不是嘛!”
谈话毕,枫将二人送出,由库斯娜领着波波前往客房休息。另一边,风斩也带着三个小朋友从黑暗中走来,送向客房。只因阿哲对枫有太强的怨恨,同桌吃饭显然不可能,于是风斩只得分别做了饭菜一一送去。
夜深以后,风斩照顾了小公主睡下,而后才来到客厅,同枫、布莱德围桌而坐。枫也不客套,直接就问:“你问出了什么吗?”
风斩说:“问是问到了最关键的,你真想听?”
枫说:“你就快说吧。”
风斩说:“那个阿哲,他是格兰斯王国的贵族遗孤,是‘帝国雄狮’卡萨其亲王的儿子。”
她一说完,整个屋内一片寂静。原本老爷子嘴里还啃着宵夜,结果听玩儿媳所说,连嘴上的动作都一并停了。
风斩眉头皱了皱,说:“干嘛都这么看我,我可没说谎哦。这事确确实实是阿哲亲口说的。”
老爷子长叹一声:“唉,谁来报仇不是报啊,偏偏是这么个麻烦的……”
枫也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苦笑两声。眼珠子一歪,瞅着风斩问:“你应该没有说多余的话吧。”
“才没有!我根本没那个机会。”风斩下意识地回接一句,然后又问:“枫,为什么那孩子会来找你报杀父之仇呢?你不是说你没杀死卡萨其亲王吗?”
枫说:“没杀,当然没杀。反正死在我手上的人没有两千也有一千九,真杀了我干嘛要否认。”
风斩又疑惑道:“那卡萨其亲王是?”
老爷子答道:“是自杀。当初这可是从王宫内得到的消息,不可能有假。”
“那阿哲不是恨错了人?”
枫说:“也不算是。毕竟,卡萨其殿下之死确实和我有关系。说我是他的杀父仇人,这并没有错。”
风斩连连摇头,急走到枫的身旁,焦切问:“那你就打算一辈子背负这个仇恨吗?”
“那我不是累死了,而且还整天都要提防刺杀……”说着,枫伸手一撑扶手,顺势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就往门口走。
“枫?你要去哪里?”风斩问。
“去处理一下这个血债。”
老头子打趣问:“哦?你准备去杀了那小伙子吗?”
“你觉得有可能吗!!”枫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打开房门。房门刚一开,枫就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原来波波在房间里开了一个小会,议题自然是自由骑士团应该怎么做。妮洛不善策划,早习惯了听命于人,想着就算自己跟他们呆在一起也只是和库斯娜一样充当哑巴,索性就跑来找枫他们窃取情报,搞不好回头还能帮忙开导阿哲,这才一直站在门外偷听。妮洛的身手何等出色,蹑手蹑脚来到枫的屋外,除了白狼就没有一个人发现。所以当枫开门要出来的时候,冷不丁就被她吓到了。
枫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埋怨道:“哦哟,你吓死我了。还好是我啊,要是换了其他人,心脏都给你吓停咯。”
“对不起。”妮洛把头一低,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没事没事。”枫说:“你来的正好,你去帮我传个话吧。跟阿哲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来场真正的决斗,不管有什么怨恨,都在明天一起解决了。劳烦你了。”
说罢,枫转身就要回屋。妮洛却忽然开口叫住他:“那个,那件事是真的吗?”
“啊?什么事?”
“阿哲的父亲是自杀这件事。”
枫回头盯着妮洛看了看,见她一脸严肃,并无嘻色,微微点了点头说:“是,就如你听到的。不过你今晚什么都不准说。”
“为什么?”
“我不希望明天的决斗受到任何干扰。”说完这话,枫忽然一顿,好像还没想好下面该说什么一样,丢下一句“就这样”后,还是转身进了屋。
妮洛虽然诧异,但还是照做,只对阿哲说了明日决斗之约。
得知自己还有一次报仇机会,阿哲那本已黯淡的双眸深处顿时又燃起希望。于是他赶紧向辛说了一声抱歉,就早早退出会议,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睡觉,搬了一张凳子,然后独自一人坐在房间中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波波原本就没考虑好自己面对野狼佣兵团的行动应该有所作为,因此提出了议题,却完全没办法继续;辛这家伙既不听人说话,自己又不说人话,只会说些有的没的干扰他人情绪;库斯娜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妮洛也差不到哪儿去。所以这个会议只得作罢,大家各自回房,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阿哲早早出了房间,在两栋居房前的空地上盘腿席地而坐。周围本是无声,但仍有轻微的响动从远方传来。声音渐近,巨大的白色身影从林间显出,一步一步踏入朗姆村地界,走过闭目养神的阿哲,绕道房屋的背后,转了两圈踏实土地,然后趴在地上,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太阳越爬越高,妮洛、库斯娜、波波先后起床出门,甚至连辛都没有赖床,一听见响动就跳将起来,赶紧穿好衣服。同一时间,主人房那边也正好开了门。朗姆村的光杆村长布莱德头一个出来,衣着装扮和昨天一样,陈年的外套外加一柄从不离身的暗红色大剑。儿媳妇风斩紧随其后,穿的也是意外的正式,明明只是在自己家里,却还是披上了她的棕皮大衣。小公主还未睡醒,因此没有带出来。但就算她醒了,枫和风斩也绝不可能会让她来参观血腥战斗。
朗姆村里的两栋房子互成直角,主房与客房前就形成了一个方形的小广场。阿哲正好就坐在这广场的一边,正对主人房门。自由骑士团的人都聚在靠近客房的方向,朗姆村的人则站在他们的对面,这样一来,决斗的场地就算是确定下来了。
不多时,主人房内响起了脚步声。两旁的观众同时扭头,枫就这样迎着众人的目光踏出屋门,一步接一步,稳稳当当地来到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舞台。
今天的枫非比寻常。他外头套着棕色斗篷,身后背着银白色的大剑,更关键的是,他的眼神异常尖锐!枫的这身装备,辛他们是见过的。但那个时候的枫满脸堆笑,谁能料到这样一个懒散和气的大叔竟然会是名声大震的佣兵前辈,更是亲手屠杀成百上千同僚的杀人狂魔?然而,就在今天,辛他们算是亲眼目睹了枫身为“自由骑士”的另一面!
那边枫还在向前走,这边阿哲也睁开了眼,眉宇之间尽是舍弃一切也要奋力一搏的觉悟。当枫停下脚步时,阿哲也已站起身,使自己进入临战状态。
枫目不斜视,直面阿哲,大声问道:“你叫阿哲是吧,为了替父亲报仇而找到我,你的孝心值得敬佩。”
阿哲道:“你没有临战脱逃或者矢口否认,也可以证明你是个男人。”
枫道:“这句话我权当褒奖收下了,多谢。在开打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如果你真的如愿以偿,杀了我,替父报仇,那在这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阿哲想都没想,脱口道:“你很强,这点我很清楚。而且我也不认为我能毫发无伤地杀掉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正如耶利贝特女士说的,复仇是永远的痛苦,但我也绝对不会因为这点痛苦就放手对你的仇恨!我知道,库斯娜小姐和辛都很尊敬你,真的杀了你,那我们之间也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因此,如果我真能替父报仇,我也绝不会让仇恨的锁链延续下去,我会以死来向你的家人和我的朋友谢罪!”
听完这些肺腑之言,枫轻轻闭上了眼,柔声道:“不愧是您的儿子啊,卡萨其殿下,恭喜你,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但随即,话锋突然一变:“不过,器量还远远不够,没有肩负责任的勇气。抱歉,我不能死在你手上!”
说罢,枫抬起右手,拔出背后的大剑,大声喝道:“来吧!”
话音刚落,阿哲突然迈开步子向枫猛冲过去,左脚用力一瞪,全身一齐用力,将身体蜷缩成团,凌空旋转整整三周,将全部力道注入右脚,自上而下,直劈枫的锁骨!枫看在眼里,动在手上,银白色大剑突然从旁闪出,硬接阿哲全力一击!饱含仇恨与怒火的雷霆一击,逼枫退出五六步远的距离。他那儿脚跟还没站稳,阿哲第二招已至!
初次见面的偷袭对枫起不了半点效果,因此当天晚上,阿哲独自一人坐在房中便是脑中一遍又一遍回放偷袭场面。耗费整整一夜时光,换来的就是今日的闪电猛攻!
一改昨日妄图强攻的姿态,现在的阿哲步步为营,比起火力,更重步伐稳扎!为了攻击的那一脚有足够的破坏力,另一条腿总是严丝合缝地钉在地上。如此一来,虽然弱了连击的频率,缩减了攻击的范围,踢力与攻速却有了成倍的增长!此消彼长,竟打得枫一时间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各种好手,明眼人都看得清枫此刻陷入绝对不利的下风!眼瞅着枫一退再退,马上就要贴上房子外墙,避无可避,就在这危急关头,枫突然主动向后撤退,撇开左手撑住墙体,用力反推身体前倾,右手顺势挥剑,呼地一声划向阿哲咽喉!
阿哲情急之下,猛抬右腿,故意踢空,让上半身突然下沉横躺,避开杀招!却不料,枫的手中剑看似笨重,却灵活非常。刚才还是左右横斩,就在阿哲躺下的当口,剑锋直转九十,换成上下劈斩,径直砍下!
眼中扫来大剑白影,阿哲狠咬牙齿胡发蛮力,甩动双腿,牵着身体翻旋腾空而起,这边避开枫的杀招,那边重新稳定重心,甩开如鞭长腿,直取枫的胸腹要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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